牧之

梅花落满了南山。

亲爱的海鸥姑娘

吃饭的时候外面在下雨,淅淅沥沥的声音很是恼人,没有带伞,狼狈地从食堂冲出来,半路却硬生生被骇人的雨势逼退,缩在一个小小的房檐下望着雾蒙蒙的天。雨没有停下来的势头,撒泼似的倾泄而下,我掏出手机想着让朋友来接我,自动黑下去的屏幕彻底粉碎了我的刚升起的幻想。王八蛋,我恨恨地盯着地面溢满浑水的坑,背后的潮湿使得心里愈发烦躁。

一朵粉色的花绽放在我眼前——那是朝我这边移动的一个撑伞的人,我顾不得其他,小心地开口问她能否送我一程,宿舍就在前面不远,再加上态度诚恳,我笃定不会受到拒绝。她走近了些才回答我,“伞不够大,不好意思”。我听出她话里的迟疑,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不想强人所难,连忙说,“没事的没事的,我再等等吧”。她却好像是急了,走到我跟前说,“我不是不愿意,只是……我太胖了”。

我尴尬地愣在那里,眼前的女生微微涨红了脸,在我错愕的眼神中低下了头。

她披散着的头发从耳边漏下来,在风里摇摆,套在身上的风衣被完全撑起,后摆湿了一大块,裤腿也全湿了,撑着伞的手因为用力泛着红,另一只手捏成拳头,带点局促和不安。

像一座沾了春雨的小山,湿漉漉的稚气。

刚刚还躁动不已的心情被她的委屈完全驱散,明明是半点委屈都不受的小孩子嘛。

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,“你很可爱啊”,说完又觉得有点冒失,“我是说,没关系,我没觉得是你不愿意,真的。”

对面的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“可爱?”,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,拼命掩饰着羞涩雀跃的情绪。

“是,你很可爱”。我又重复了一遍。

她再也忍不住笑意,笑了一会眼中却有了泪光,或许是天气太过恶劣,我晃了眼没看清,又或许是她喜极而泣,我没有深究。

“谢谢你”。

我点点头,朝她摆摆手,“快回去吧,衣服都要湿完了”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”?她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。

“小塔,我叫小塔”。


你好,小塔。我是阿琅。

这是同学转交给我的一封粉色封面的信,拿到时南昌的雨早就停了,窗外是一片明朗的晴天,我小心地摊开信纸,墨色斑斓,淡淡的说着一个女孩曾经受的伤。

你还记得我吗,那个雨天里拒绝帮你却受你恩泽的胖女孩,我回去后又出门想去接你,可是到那里时你已经走了,你是淋雨回去的吗,我很担心,希望你没有生病。因为你的一句赞美止不住眼泪,在半夜爬起来给你写信的人,是我。自小嘉离开后,我一个人来来往往,拖着肥硕沉重的身躯,感受到那么多恶意,以为人生只有痛苦,直到遇到你,谢谢你,真心地。

你是第二个说我可爱的人,小嘉是第一个。我和她是初中同学,那个时候我还没这么胖,可在一群瘦弱的女孩中间依然扎眼,自卑深深地长在心里,到现在它长势越来越盛,我摆脱不了它就像我认定我是瘦不下来的。
小嘉的赞美让我感激涕零,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,因为她慷慨地在我晦暗的时刻予我善意。我把她当做最亲密的朋友,用所有的努力向她靠近,我以为她看到我的奋不顾身,我在她心里像她在我心里一样重要。

这当然很是讽刺,她那么美好,朋友的队伍里满到甚至都容不下这样愚钝的一个我。她生日的时候我准备了很久的礼物,可她忘记了我。我把礼物放在她家门口,听着里面热闹的笑声,心里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
我都不能说我失去了她,我应该从来不曾拥有过她。

小塔,把全部的期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很傻?我试过一次,却给生命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疤。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可悲了,被孤独吞噬掉太多,一点点善意就能引我伤怀,许我惊慌又甜蜜,能为此交出全部的真心。

时间却不会停止,生命也在不停流逝,虽然现实不尽人意,我还是觉得,人不能溺死在悲伤里。这次是你给我勇气,我希望如果有幸再次听到赞美,我可以足够坦然镇定,并在心里为自己,捧一束温柔的满天星。

阳光倾泄而入,照亮了那几张单薄的纸张。我看着信上字里行间的信任,感觉人真的很神奇的物种,算不得聪明,也不太有趣,极容易被摧垮,也能在无意中被一句话重新唤起生机,最重要的是,不管境况有多么糟糕,大家都没有放弃。

我们是单独的个体,却总能拉起乱七八糟的联系,你瞧,人与人之间可以因为一句话成为交心的朋友,也可能因为一个眼神反目成仇,越亲密就越怕失去,越是失去就越不敢尝试,越不敢尝试就越来越封闭自己,于是变的冷漠变的疏离变的千篇一律。

每个人都是海面上挥动翅膀的,永不停歇的海鸥。我是,阿琅是,每个人,都是一只孤独的海鸥,从出生起就要面对未知的航行,这一片广袤的无边无际的大海,就是我们终点不明的生命,我们在跋山涉水中寻找,遇见,惊喜,也失望,迷茫,逃离,可以付出,期待,珍惜,也可以放弃,安静,不语,但记得,千万不要丢了自己。前路吉凶悔吝,唯盼你耳清目明,在夕阳里昂然前行。

阿琅,不用担心,我没有淋雨,朋友出来找到我,我完好无损地回去了。

阿琅,阿琅,愿你如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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